寒冬凛冽,冷风如刀。
甫一开口说话,就会吐出一股白雾,随后散去。
段清和全身已经不能动弹了,但他的思绪却很清明,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清明了。
鲜血漫过了眼帘,他恍惚只能看到近乎绯红的天空。
接近死亡的色调。
江淮野和卢小六站在他的身旁,居高临下的看着他,蔑视的,轻忽的……
奇怪的是,他居然没有心情去看清这两个让他在死亡线挣扎的人,反而更多的是想到了其他事情。
例如,今日薄雾,天冷,宋青葵出门的时候有没有披上一件羊绒大衣。
例如,知鱼妹妹是不是又带着她去吃火锅了,她胃不好,不能吃,偏生又爱吃。
…………
卢小六在一旁抖着身子搓着手,“顾大哥多久来啊?我好冷啊。”
为了风度不要温度,这零下的天气,他就穿了件薄衬衫,站在这寒风中简直受罪,说话都快不利索了。
江淮野靠在那辆帕加尼的车身上,两只手插在裤兜里,漫不经心道:“等着吧,马上就到了。”
卢小六朝着江淮野走去,小声嘀咕道:“我看这人瞳孔都快涣散了,会不会就这么嗝屁了啊?要不要打个120啊。”
他边说着边掏了根烟出来递到江淮野的嘴边,又给江淮野打上了火,小心翼翼用手拢着,不让火被风吹灭。
猩红的烟头在这略显苍白的冬日里显得异常有侵略性,仿佛下一瞬就能点燃那满地蔓延出来的鲜血。
江淮野吸了一口烟,手指掸了掸烟灰,烟灰顺着风落到了段清和的身侧,须臾不见。
“你打120,是不是顺路再打个110啊?”他带着调侃的意味问向卢小六。
卢小六忙摆手,“别别……我说笑的。”
江淮野烟抽了一半,忽然有汽车的声音由远及近。
“来了。”他眯了眯眼。
一辆军用吉普车飞快的开了过来,带着一阵张狂。
卢小六瞧了半天,“嘿?咱顾哥这是换风格了?他什么时候喜欢开这车啊?”
江淮野眉头皱了起来,上挑的狐狸眼里也有那么一丝不解。
很快,他们就都清楚了。
’嘎吱‘一声,军用吉普车一个急刹停到了他们面前,车门一打开,从车上跳下了一个人。
急惶的,脸色苍白的,一个女人。
一个漂亮到极点的女人。
她看也没看江淮野他们一眼,急匆匆就跑到了段清和身旁,看到满脸是血的段清和,顿时从喉头溢出一声叫喊,“清和,段清和!听不听得到我说话?”
段清和昏昏沉沉的看着绯红的天空,忽然那绯红的天空中显现出一张美丽得脸,年少的梦,现在的想,梦想中的人。
“青葵。”
他艰难的张口,想要叫她,可是薄唇反反复复张合,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。
他没有力气了,鲜血在流失,意志也在流逝,身体逐渐冰冷,冷得他连张口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但是他在心里却一直不停的呼喊。
青葵,青葵,青葵……
为她,千千万万遍呼喊。
青葵啊,你来了。
绯红的天空中,你绯红的脸蛋真好看。
我好想,吻你啊。
军用吉普,强悍的,狂野的,硬朗的线条带着一种碾压一切的气势。
这样的车上却下来一个娇滴滴的小女人,小白鞋,牛仔裤,波浪的长发用绸缎扎成了一束,其上还系了个柔美的蝴蝶结。
张扬狂野和温柔娇美,一瞬间的冲击力,让卢小六都看得呆住了。
“你你……你谁啊?”他说话有些磕巴。
宋青葵并未理会,她抱着段清和不停的跟着他说着话,白皙的双手沾满了鲜红的血。她抖着手指从段清和的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,给陆燃拨出了一个电话。
“我……我找到他了,他受了很重的伤……好,我不动他,我等你们过来。”
卢小六被这一出给搞懵了,他手肘支了一下江淮野,“江哥,这谁啊?不是说顾哥过来吗?怎么跑来个妞啊?”
江淮野那双狐狸眼眯了起来,眼里有些玩味儿,喉头干渴的让他想要马上喝下一杯威士忌。
是不是段清和的妞他不知道,但是他昨晚上才见过她,在顾西冽的怀抱里,在昏暗的灯光下,她醉得不省人事,乖顺的趴在顾西冽的怀抱里。
那漂亮的小脸出挑的很,让他想忘记都不可能,更何况才一晚上而已。
原来如此!
都是顶通透的人,这么个情形他脑子一转就明白过来了,忍不住心里骂了声娘。
他妈的!
搞了半天,他想弄段清和是为了两块地,顾西冽要撞死段清和是为了一个女人啊!
他还自作多情了半天,以为顾西冽是帮他出气呢!原来是为了自个儿!
卢小六皱着眉头,朝着江淮野咕哝道:“不能这样啊,要不我把这女的打昏给弄出去吧,让她在这里呆着算怎么回事啊。”
江淮野斜斜睨了他一眼,我谢谢你八辈儿祖宗,这可是顾西冽的女人,谁敢动一根手指头啊。
当务之急是,怎么把顾西冽从这桩事情摘出去。
他太了解顾西冽了,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人,这样的事情,顾西冽肯定是要瞒着他的小葵花的。
江淮野向前走了几步,皮鞋踩在了已经干涸的血迹上,那种慑人的杀意却因为他唇角勾起的温和笑意,冲淡了几分。
但也,更加可怖。
宋青葵蹲在地上抱着段清和的脑袋,看到江淮野接近,抱着段清和的手微微紧了紧,浑身也有些僵硬。
她知道,这就是让段清和受伤的人。
“呀,小葵花,你不记得我了啊?”
小葵花?是在叫她?
宋青葵抬眼看向江淮野,警惕,狐疑。
江淮野微微弯腰,笑眯眯的看着她,和善的如同邻家大哥哥,“昨晚上你在我的酒吧里喝醉了啊,阿冽去接你,我就在旁边呢,当时你还笑着叫我江哥哥呢。”
宋青葵脸色陡然变得苍白,白得近乎透明,如一株玉兰在雾气里恨不能消散,美得让人心碎。
“清和……是顾西冽……”
欲言又止,不可置信。
江淮野舌尖往上颚一抵,啧,果然,这七巧玲珑心真的是想得太通透了。
他笑着回答,“怎么会呢,阿冽又不认识他。主要是我啊,我特别讨厌这个人,他从我手上抢了几块地,让我亏得连裤衩都掉了,所以我得给他一点教训。”
他说着又上前走了两步。
“你别过来!”宋青葵提高了音量,“不要动,你们都不要动!”
她护着段清和的头,警惕的看着江淮野,又看着卢小六。
“只是一点教训而已吗?你们分明就是要他的命!”
茉莉的淡香,玫瑰的馥郁,隐隐甜馨诱人,还有檀香的沉郁。
这是宋青葵身上的味道。
让段清和在如此昏沉的情况下,在血腥的铁锈味中,依然能清晰的分辨出的味道。
Opium香水特有的味道,这款香水翻译成中文,便是个极致的名字——鸦片。
如同宋青葵之于他,让人上瘾,欲罢不能且永远无法戒断的鸦片。
在这寒风凌虐的马路上,她紧紧抱他在怀里,朝着江淮野怒吼———
“你们分明就是要他的命!”
大脑中枢在死亡边缘怔愣后,终于是反应过来,让痛觉神经也彻底苏醒。
所有的痛楚在一瞬间醒来,冷汗侵袭,青筋绷起。
但是却都抵挡不住她给予他的温暖。
要他命?又如何?
这却是宋青葵第一次主动的靠近他,抱紧他,护着他。
他心里竟然有了卑劣的欣喜。
他眼珠有些困难的转动,看到了宋青葵身上的衣服,她没有穿外套,没有穿暖和的羊绒大衣。
今天的天这么冷,风吹得这么厉害,万一把她冻病了怎么办?
宋青葵抱着段清和,瞪着江淮野,浑身仿若竖起了尖刺。
“你不要动,不准再走近。”
江淮野把手一摊,耸了耸肩膀,“好,我不动。你看,我们本来只是想和他开个玩笑,但是车子不小心打滑了,这才让他遭了这样的祸事。”
胡说八道!宋青葵咬着牙,不再回话。
段清和的手机响了,陆燃打电话过来了。
“青葵,路被封了,他们不放救护车进去,麻烦你把段清和马上带出来。妈的,这里不是我们的地盘,真是阴沟里翻了个大船!艹……”
“好。”宋青葵挂断电话后,警惕的看向江淮野。
“我要马上带他去医院。”
江淮野做了个手势,“你随意,或者,你需要我帮你把他搬上车吗?”
“不用!”宋青葵大声反驳。
江淮野右手捂着唇,眼里些许促狭,你一个小女人,哪来的力气能搬个大男人上车?
很快,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。
宋青葵的力气和她的身板完全是鲜明的对比,她小心翼翼的护住段清和的脑袋后,一把就将他抱了起来,将他安置到吉普车的后座上。
接着上车,点火发动,踩下油门,几帅气的甩了个大弯,带起一阵烟灰,便绝尘而去。
留给他们的只有从车窗外能窥探到的,一张精致,冷凝的侧脸。
卢小六被灰尘弄得呛咳了几声,等到吉普车走远,这才走近江淮野,一脸八卦相道:“刚刚那妞儿……什么来头?连江哥你都不能惹?”
江淮野似真非假的笑着道:“这还真是个小祖宗,不敢惹,不敢惹。”
他没说不能,只说,不敢。
顾西冽藏了她很多年,从少年伊始,就一直藏着的心尖肉,连一点棱角都不给旁人窥探,触碰。
吉普车的油门踩到了底,最高时速,在马路上不要命的轰鸣。
一辆宾利车,和它擦身而过。
宾利车的顾西冽下意识的瞟了一眼擦身而过的吉普车,只觉这大吉普开得挺虎的,这时速倒是挺不要命的。
他不知道。
那是宋青葵。
宋青葵在为了另一个男人,从他眼皮子底下,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一路将车飚进了医院的急救室……